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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爱你,与你无关。

【凌杳主线·一】云心鹤眼

*凌晏如梦向主线,是约稿,修改版。

*作者依旧@叶兰庭。 




所爱非我有,鹤眼见云心。




*



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




世人大都爱话本故事,聊斋志怪,因而各类稀奇古怪的传说总流传在市井街巷。众说纷纭,口舌不一,到底千头万绪,也不知真假。漫漫经年已久,惟有回萤蛾飞过齐安多少长夜,温柔落在一场南柯中。那是无尽噩梦里,仅存的一抹亮色。




好冷啊。




南塘风荷盛名,银波清水,翠色葳蕤。也有轻舟衔远山,梦入芙蓉浦,有人在水中昏沉。紫衣白发,红线金铃,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年。岸上灯火如龙,华彩横贯,兵士们披甲带戈。金鳞银骨煌煌,照亮伤心桥下一弦春波。不堪往昔,惊鸿照影来。谁人落笔也切切,将白瓷雕琢出模样。




承永六年,齐安人口拐卖一事上达天听,圣人震怒下令彻查。隐心泉,回萤蛾,恒族…无数似传说的往事被揭开,又压在黑海浪潮之下。一群祭神的疯子,将此身作飞蛾,也去扑火。在被白昼点燃之后,烧成零落残灰。留下来的有什么呢?




噢,一尊残像、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



很难说将这二者相提并论是否合适,但如果将它合起来看…。又有一种来自蛮荒的,难以言喻的幽冷攀附上脊骨,似鬼魅般如影随形。香案火烛供的都是神,凡俗怎能坐此金台上。然而他或许的确是恒族最后的象征,所以千百人前仆后继堆积白骨,搭筑最海市蜃楼的朱阁楼台,来拜谁。




凌云心没想到最先寻得人的竟是自己,大理寺此番查案来人众多,罪大恶极者就地格杀,惟有那位传说中的少主不知去向。他难以评判这些人所思所想,但并不重要。当今律令虽有诸多不合理之处,他至少也认可一二,到底为天下苍生计。




那实在是如月光轻薄的人,少年面容苍白,双眼微阖,紫衣浸透了水,红绳上金铃叮当。凌云心想起密信上的情报,实在难说此人与族中事务全无牵扯,但…。远处灯火如龙,照亮对方湿漉漉的白发,像流动的银,或融化的月亮。有回萤蛾停在水边,抖落下一翅鳞粉,泛着幽蓝微光,像一场瑰丽至死的梦。那是多少年来追求永久的恒族人,究极毕生所渴望,也是画地为牢的囚笼。




凌云心并不知道这一点,他生于广厦,高台上俯瞰苍生,也要为万世开太平。明堂入幕裁一尺风雪,他折一枝青柳做注筹,旁者阻拦皆不必听。




乾德年间的风雪扑面而来,那一瞬间仿佛被拉得很长,他看到死去的满池莲荷。有人自刎其中。




年轻的未来内阁首辅听见风雨欲来,看到大厦将倾,知道万物洪流必将有一日归于虚无。曾有人声嘶力竭地挣扎着在命数身上刻下雪泥鸿爪般的痕迹,反抗那些注定会发生的某些事情。于是矛盾便如此诞生,相当荒诞又显得很是合理。话本里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仅供观赏,放在活生生的人身上却足矣坠断脊梁。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……




凌晏如平静地想:已经对我失望了吗?




深夜刻漏滴清,大理寺官兵的火光散去,徒留一地凄冷残灰。大火烧尽后,愤懑者与行恶者埋骨一处,多少蝼蚁残骸不见踪影。温软莲香,涟漪芰荷,烧不空的是水乡清波。凌云心负手观星轨玄象,不信冥冥之中有定数,仅悬石微火而已。




少年蜷在榻上颤抖,堕入一重又一重梦魇。十年流离失所,无枝可依的漂泊,如同浮木在沧浪间摇晃。回萤蛾,回萤蛾。如同幽冥鬼火般美丽的蛾子飞进梦里,栖停在哪处水面。禁锢太久的灵魂透过如镜的湖,去拥抱世界,却又一触即碎。




凌云心想到旧日曾所发的梦,倾倒的天与地和再也不会回来的人。碎了半盏的灯甩在一旁,银的残骸像扭曲碾碎的囚笼,谁是醒来的梦里人。他被困在虚妄中了。状元郎文采风流,提笔也惊天地,泣鬼神,是才高八斗,满腹经纶,有心酬壮志。在这样的救世大愿下,那分私心何足珍贵。




他遂披衣往南塘深巷里去,融化的月在瓦脊上肆意流淌,银沙湖依旧波光清水寒。灰白残烬被风萧索吹散,烧尽的也只是残骸。爱恨皆是留不住的,放不下的。可纵说如此,却也付之一炬了。




医馆闭门谢客,惟有枯木梢头探出一枝春。学童为他开门,凌云心求了几副退热治伤寒的药。随之礼歉,打道回南国公府。煎药,熬药,出身世家的公子哥也非不沾阳春水。鲜花着锦,烈火烹油,凌家后来的败落似是一种必然。他十数年寒窗苦读,所遇之人也算无数,萍水相逢,阿谀奉承,诗书以交。后来谁白玉笔杆折,谁蜀中雾隐山青。药香清苦,令他想起断瓦残垣,荒草屋舍中传来的咳嗽。今朝良夜晴好,室内静谧过分。




一只蛾落他肩头,扑朔落下鳞粉,幽深冷蓝像此世最惑人吞咽的毒药。凡是有毒的,有害的,引人沉沦,或所求的,都是看似美好的东西。诗书礼义读多了迂,久在乡野不明信雅达,凡事皆为双刃剑。曾有人轻狂心性妄图救世,焚骨毁躯也在所不惜,奈何很多注定的事,他后来才明白。




于是药汁流进对方齿关,蜜糖不能令人醒神,悲苦才能将人拉出前尘旧梦。少年还是没醒,贴颊发丝依旧如融化的月。这让凌云心想起路上所见瓦脊上托起的一轮黄澄澄的月亮,月光是凉的。




在漫长的沉寂之后,少年轻轻哼唧了一声。他抓住凌云心的袖摆,褪去那身紫衣银饰之后,显得过分清瘦单薄起来。十年流离,失所无依,不知故土何方,而他心中甚至没有生出这样的概念。




他会想起青柳依依,昔年往日的烟海琼楼么?




缠缚在足踝上的红绳系了金铃,随着他动作格外明显的响了一声,仿佛唤谁魂归来兮。他死去的族人吗,他族追求的永恒吗,还是途径某某遇见过的风物,或者隐心泉里埋藏的那个虚无传说。




可最后,只有凌云心肩头的回萤蛾落他发梢。




那只幽蓝的蛾子开合翅膀,落下一点荧粉在少年面颊,有那么一瞬竟让他神情无比安宁。凌云心想起恒族的传说,这是他的归心之处么,会有灵魂随风入天地么?其实也不太重要。他今夜救人回来,也不过想来时身披风雪,去也断骨折剑。




天边一线东方既白,雀蓝的夜如银潮般褪去,南塘连熹微都是和缓的。这诗歌里传唱过的江南水乡,梦中名府,真如琉璃世界一般,像含了一汪水的琥珀。轻舟辑入芙蓉浦,来年也有风荷盛。




南国公消息果然灵通,这年一十有四的少年行事缜密,窗外天光才亮不到一会,已遣人不着声色来问昨夜状元郎投医馆之事。凌云心头疼,只说自己开了几副伤寒药,花忱何等聪明人,知情识趣不再问。只是没过一会,又有侍从来备了病中所需俱全物件,这次他无言了片刻,但收下了。




凌云心转身回房,听得一声脆响。裹着一身单衣的少年鬓发凌乱,伸手去够堆在旁边的银饰,发间肩头落了数只回萤蛾。见到人来了,也只是抬起脸望着对方。那是一双足被称为妖异的眼,其中紫气若浮云祥瑞,墨色搅成砚中水。可惜才高八斗的状元郎无动于衷,也有人说天生异象灾祸不详,最终走到尽头的还是他,无非口舌而已。




生来异象,不与世同。




古往今来如此,就是对的么?




那诸般死去的魂灵,惶惶不可终日的人,乃至最后大厦将倾。在无数质疑失望的目光中,力挽狂澜者——。又算什么呢?他想。这该算什么呢。




少年观世的神情澄澈如水,在白昼里仍是像披了一身月光,某种冥冥不可言道的象征。确实是被供在高台上的塑像,凌云心倏想起冉达生,他一杆白玉笔写话本灵通,说世间有种不饮不食不眠的精怪,以中宵风露为餐。真有这样的存在么?




凌云心不信怪力乱神,他读书十数年,诸子百家思想通习,学的是治国策。多少先人智慧,他将也必成一代开先河者,所思所想从未动摇过,然而又很难不联想到。哪怕知道这月光轻雾一样的虚无假象下,是几代人漫无目的却极尽残忍的求索,多少百姓鲜血淋漓的恨,愚昧无知的人啊。




少年已经安静下来,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,与世人想象中魔头的模样大相径庭。可美丽的,让人放下警惕的东西总是危险的,凌云心这么多年来深知这一点。但他什么都没说,探手端起桌上的药碗。在一切事情发生之前,人也只是一个人。




花家曾经的少主行事为世所不容,手段千回,机关算尽,又将剑刃捅向自己。为万世开太平不只有一种手段,他溺死南塘一池莲荷,连骨都被软香烧灼烫红,没想过谁抱剑思人,不肯问春风。




很意外的,少年对喝药没有任何抗拒。也许是这么多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,让他难以认知到以本我为主体的喜怒哀乐,或已然习惯什么。但他喝的确实很平淡——凌云心觉得自己只能如此形容。




他斟酌半晌,询问:“你是谁?”




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回答,毕竟人会赋予万事万物予寓意,以此维持某种平衡。但就像圣人也无法预测未来,某些事总有那么些例外,少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。凌云心才以一种不符合状元郎敏捷才思的迟钝,后知后觉的意识到,似乎有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。太安静了,实在太安静了。




这不是他记忆里的人。诚然,凌云心不会把他们看作一人,又不容置喙的认知到他们除了经历别无二致。就像江南一带雕梁画栋也温婉,越往北去金碧辉煌才显,而对外展现的门面总是内敛。




所以昨夜他看到少年身上繁复银饰时,才会笃定他并非失足落水的南塘人,倒似齐安一带附近风俗志怪里所写了。若恒族人想要一个蛊王…。凌云心怔愣片刻,忽然意识到某些问题,他好似科举时落笔八股的学子那般被缚住了。蛊是不需要读圣贤的。恒族人的蛊王,不是花家那位少主。




当然恒族传承许久,有没有儒道法等典籍另是两说,但凌云心觉得他们想必不会教书育人。所以少年对自我的认知,某种根本的意识,其实完全没有被外界构造起来,也是实属正常的一件事。




若似鸟兽鱼虫,一无所知的活,也是种幸福。凌云心旁观数月,知道花忱替弟妹选了什么样的一条路,更觉眼前人前世颠沛流离苦楚。这一世赤子丹心纯澈,可少年为了挣脱与生俱来的枷锁束缚,又如何拼尽全力的挣扎?但旁人所做,他如今已很少评判。朝菌不知晦朔也好,懵懂小兽亦知饥饱。只人活在世,成了学问者,于是痛苦。




但少年是个人,偏偏降世为人。不是被恒族当作神明恩赐给予的什么,也不是高台上天生异象被供奉的塑像,他该明礼知事,读圣贤书,是记忆里那个浅淡而声色鲜活的人。只有流出来的红色的血,在回忆里生生带出一片刺痛。而他今时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无。凌云心感到恼怒,为了对方的经历,也并不止为了这单纯的一遭苦难。




在隐秘处有多少阴私不见天日?




他有凌云志,为践道作甚皆可,也发大愿立宏念为万世开太平。凌云心只是觉得很荒谬,景世泱泱三百年,仍存蛮夷不化。以至活人有口,却喉舌失声,不懂礼法,未通文书。何等荒唐之事。




却在此刻,少年轻轻扯了他衣角。他像是看人有点累了,够不着桌上繁复银饰,于是抬手去抓凌云心袖摆。在尘世浮沉十年,他依旧有一双最澄澈的眼。状元郎心里一动,竟也没拂去他的手。




——若我授他诗书呢?




这个念头在凌云心脑海中盘桓不去,左右少年只是定恒族之责的罪证,他还非后日生杀果断的凌首辅。既查案,也教书育人,折柳以为信,这份西席情是真心实意的。明堂上无雪泥污迹,不会把粘稠的恶倾倒在融化的月,或流动的银上,谓之出淤泥而不染。欲行大德,也要从小善做起。




而且——。




这是他的学生,这是他的少年。




两世初见皆是惊鸿一面,冥冥之中不可分离。




于是命运的榫卯咬合,后来多少年难言的纠缠在这刻暗现端倪,凌云心不是猜不到。但他前世已犯下过错,不敢直面,又如何弥补这迟来的十数年光阴?更何况。若要论心,世上怎堪有完人?




成与不成,皆好过止步不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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